中国正从投资驱动型经济转向消费主导型经济,从世界的制造车间逐步升级为服务航母,这就需要源源不断的高技能人才,尤其是充足的高职、高专毕业生。然而现实是,用人单位招不到所需的高技能人才,求职者也没与真正做好准备。

北京郊区某个拥挤的招待所里,六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合租了一个房间。他们都来自小城市或农村,都毕业于中专或大专院校,都来北京追逐梦想,但没有一个人的梦想得以实现。25岁的徐波(音译)告诉我们,他一年半前从吉林来到北京,记不清参加过多少面试了。怀揣体育管理学证书,他先去了广州,但没有找到全职工作。从那以后,他打过不少短工:保险、手机组装、金币电话销售等等,每次当三个月试用期结束时,工作也到此为止了。“大学所学的完全没有用到。”他叹道。现在他和室友花了2400美元参加电脑编程培训。

以上故事揭示了中国的经济、社会和人口变化,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就业问题。更具体地说,用人单位招不到所需的高技能人才,求职者也没有为现有的就业机会做好准备。在更广泛的意义上,这些故事也指向一个更大的问题:中国将成为一个怎样的国家?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。中国正从投资驱动型经济转向消费主导型经济,从世界的制造车间逐步升级为服务航母,将需要更多的高技能劳动者,尤其是充足的高职、高专毕业生。

用人单位对此有着切肤之痛,其体会是多方面的。其一是攀升的劳动力成本。2011年珠江三角洲的制造业劳动力成本上涨了11%,2012年涨幅约8%。劳动力成本攀升主要由劳动生产率提高所致,但低端制造业已经向人工成本便宜的印度、越南等国转移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这并非坏事,是中国富裕起来的标志。事实上,国家经济战略强调更高价值、更高技能水平的工作。提高工资和生活水平才是经济增长的要义。但也出现某些后果,一些是人们预期到的(比如劳动力收入增长),一些则在人们预料之外(如相关技能短缺)。

在大学生就业市场存在一个惊人的事实,中国高校看似在培养职场所需的专业人才,其实这些数字并不真实。例如2005年中国有60万名技术专业高校毕业生,但根据麦肯锡全球研究院相关报告,估计真正符合跨国公司招聘需求的每10人中仅有1人 1。我们称这种现象为“供应的悖论”(supply paradox):合格求职者看似很多,但企业招不到满意人才。

以下数据足以说明问题。根据麦肯锡最新研究结果,在较低端就业市场,到2020年将出现2300万富余劳动力,他们的教育程度多为小学,或者几乎没有上过学。在较高端市场,我们预测中国用人单位将需要1.42亿受过高等教育的高技能劳动力,相当于2400万的供应缺口。企业如果以低技能员工弥补缺口,可能影响生产率或者产品和服务质量变得更差。有些公司可能因为空置这些岗位不得不推迟发展或扩张计划。麦肯锡估计,如果中国2020年未能弥补该缺口,或将损失2500亿美元(约占2.3%的GDP),比香港或以色列的经济总量还大(见图1和图2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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问题是什么?

中国劳动力市场不能满足本国经济发展的需求。究其原因,可归结为一个词:“不匹配”。

一是地域不匹配。这是一味强调提高高等学校入学率导致的。大专院校毕业学生从2000年的100万猛增至2006年的610万2 。中国很多城市的应届毕业生的数量超出了市场需求,导致大学毕业生失业率高达16.4%,相比之下全国失业率不到5%)3 。这不只关乎数字,更重要的是就业选择的问题。

上海、广州等大城市极具诱惑力,对内陆省份的多数年轻人来说,东进是他们实现人生理想的唯一选择。然而,如果没有任何人脉关系或者非名校毕业,外地年轻人身价难以从激烈竞争中胜出。他们是被称为“蚁族”的大学毕业生(就像徐波和他的室友们),从事着薪水微薄的体力工作,生活在拥挤肮脏的环境中。

结果不可避免:大城市高技能劳动力富余,而中小城市又捉襟见肘。如果从随着中国城市化演变的未来增长花落何处这一角度看,不匹配的矛盾就显得更为尖锐了。我们预计在未来20年,曾经推动中国城市发展的前40大城市将不再是主要的增长引擎,而是数以百计的较小城市4 。”

第二个不匹配体现为未来知识需求和就业队伍结构组成之间的矛盾。在中国经济增长的同时,服务业和知识密集型制造业呈现出迅猛的工作增长势头,这将推高未来对高技能劳动者的需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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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前,中国每年培养出的大学生远远超出于各经济部门对人才的需求。而到2020年, 由于人口结构和行业的变化,受过大学教育的劳动者要比届时的需求少800万人。对受过职业培训者的供需差距则更大,预计将会出现1600万的缺口。

扭转这一局面是一个艰巨挑战,远非引入民工操作低技术含量的机器那么简单,再说这本来也算不上是一个方案。农村人口向城市的流动仍将继续,但会逐渐放慢。“最早到2015年,流动劳动力将无法满足城市需求。”中国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的官员张丽宾对《人民日报》如是说, “这不是一个短期的、局部的现象,而是长期的、必然的趋势。”5 不仅如此,流动人口的教育程度普遍较低,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并不具备企业所需的技能。

人口结构变化加剧了问题的复杂性。随着人口老龄化,中国的劳动参与率势必降低。与此同时,由于独生子女政策,劳动人口绝对数将下降(2012年已经减少了345万人)6。 劳动人口不可能迅速反弹,因为新一代劳动人口才出生。简而言之,就在中国需要更多高技能、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之际,其人口实际上在逐渐减少。

第三个是用人单位对毕业生的期望与其实际表现之间的不匹配。调查结果一致显示,用人单位对新近招聘的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员工的技能水平不满意,不管是大学毕业生还是大中专毕业生。根据麦肯锡调研结果以及大量实例,用人单位的抱怨主要集中在缺乏技术培训、英语能力不够,以及团队合作、逻辑思考和创新精神等软技能不足。2013年,接受调查的的企业中有1/3称很难找到高技能员工,61%的企业将此归因于应届毕业生缺乏基本的就业训练。

让我们把这一挑战放到大环境中思考:中国的服务领域和知识密集型制造业岗位的快速增长是不争的事实,两者都需要较高程度的技能。我们预测制造行业中受过高等教育的劳动者的比例将从2010年的10%增长至2030年的20%以上,当然前提是中国能够培养出这么多的人才。

另一端是已经迁移至中国城市的数百万农村人口(2012年官方数据为2.36亿的“流动人口”)以及将涌入城市的农民。2010年超过60%的流动劳动力从事非正规行业。他们处于城市劳动力体系的边缘,没有为迎接新创造的更具挑战性的岗位做好准备。首先从人的角度看,长期处于不安定状态下的城市移民的命运必将坎坷。从更广泛的经济意义上讲,如果流动劳动力不能提高自身竞争力,培养适应经济发展变化的技能要求,中国的经济发展也将面临困局。

如何改变?

在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中,中国政府提出了扩大职业教育的相关计划,制定了2020年中学招生率达到90%的目标,同时也加大了对中学和大学教育的投入。

但还有一个大问题,中国如何教育年轻一代呢?包括家长、用人单位和政府,人们越来越担忧长期以来强调机械式学习、备战各种重大考试的教育体制无法培养出21世纪所需要的敏锐头脑和创新精神。 然而,企业不能只是坐等这些问题得到解决。需要自己采取行动。事实上,很多企业已经在行动了。据某行业研究显示,中国超过1/4的雇主引入了员工培训和发展计划,为亚洲之最7

麦肯锡近期完成了从校园到职场的研究项目,对25个国家的100个项目进行了研究8 。我们认为,中国乃至全球公司在实践中需注意如下几个原则:

及早让年轻人参与。 当所要求的技能比较缺乏或较新时,不要指望年轻一代长大后对此感兴趣:在校园里时就找到他们。很多行业主导的项目面向年轻一代,让他们还在中学时即接触某些职业,尤其是在二、三年级。例如,南非的Go for Gold 就是一个20家工程和建筑行业联合项目,企业从高中选择学生,然后教授数学、科学和生活技能。学生一毕业,就可以在某家会员公司工作一年。一方面获得实际经验,另一方面也可以检验他们是否确实抱有兴趣。企业可以选择赞助他们上大学并在毕业后招聘入职,与此同时予以辅导。这样该行业就培养了人才预备队伍,而这些年轻人(很多人的条件处于劣势)又可以在快速成长的行业得以立足。

组织密集集训营。我们发现一种短期技能型项目,整个项目大约持续8~12周,侧重于对特定岗位最重要的某些技能的培训。集训营模式对徐波这样的大学生尤其有利,这样会提高他们对用人单位的吸引力。同样,也有助于雄心勃勃的低技能劳工。集训营的一大魅力在于其灵活性。集训营可以是营利或非营利性的;可以由行业、企业家或政府办;可以服务于各个领域,从软件开发到水管工。无论什么工作、谁来提供,关键在于让企业及早参与,强调通过实践和模拟来学习,根据实际技能来评估熟练程度,确保毕业生做好就业准备。

建立自己的人才预备梯队。如果对岗位有明确和特殊的要求,企业自主培训更能获益。例如,美国弗吉尼亚州造船厂Newport News就会招募学生参加其学徒校园计划,学习19种不同高级技能。在学习期间,学生们也同时在船厂工作。这一计划培养了学生深厚的忠诚度:10年后当学员毕业后80%被该造船厂聘用,而且参与该培训的学员中有很大比例晋升至高级管理层。

中国也有一些相关例子。1978年以来,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开设了职业培训学校——中国石油管道学院培训员工,也为其他公司提供一次性培训课程。学院有5000多名学生,课程内容包括大学同等程度课程和一般职业教育。该学院的目标是每年招收 1000 名学生。

与行业其他从业者合作,包括竞争对手在内。随着生产制造日益复杂化,培训要求也在提高,而且培训也更加昂贵。一种被证明行之有效的举措是与他人合作,这样的方式可以摊薄成本,且更容易规模推广。

我们看到最有力的解决方案是领先企业联合制定所需要的技能,然后与当地培训机构共同设计课程。这也是“汽车制造技术教育合作”背后的故事。作为30个社区大学和美国主要汽车制造商的联建项目,其宗旨正是帮助学生掌握高端汽车生产技能从而做好就业准备。有关公司会选派优秀的技术人员根据110个基本能力编写课程。该项目还制定了普遍认可的学历证书和资格证书的标准,全美的汽车制造商可据此选择所需的各种技能的学生。

最后,分享也是办法之一。中小企业往往在开展高效培训方面困难重重,这会直接对它们的客户造成影响。一个很有意思的趋势是,大公司为中小企业开放其培训计划。例如,韩国领先的电信公司SK Telecom为300家供应商提供了超过100个技术和软技能培训计划。在帮助供应商提升技能的同时, SK Telecom 也获得了供应商更好的产品和服务。

结论

如果中国找不到缩小或消除技能差距的办法,将面临“中等收入陷阱”的风险,也就是说,不能创造出令其跻身世界发达国家行列的财富9

中国面临两种可能情形。第一种情形下,中国将继续其城市化进程,新的城市居民将在经济啄食秩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。他们将不断改善自己和子女的生活;生活标准将提高;贫困减少,而且整个全球经济也将受益于其需求的增长。中国将走上实现中国梦的漫漫征途。

第二种情形就没那么光明了。中国将继续其城市化进程,但新的城市居民被排除在正规就业之外,因为他们不具备用人单位所需要的教育或技能水平。他们四处漂泊、焦虑不安,将成为不受管束的打工一族,与城市格格不入,但也不愿再回到农村。社会不平等拉大,不满怨恨情绪激化。想想徐波这样的“蚁族”们吧。

为保持其成功的可持续性、避免出现第二种情形,中国需要尽快弥补技能缺口。中国可利用自身的两大优势。其一,行业、私营部门都有改善的愿望和动力。其二,我们可以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案。不论是穷富国家,还是从每个行业角度,都有很多好的例子可供参考。而这些例子提供的解决方案都不难进行适用性调整和推广应用。

作者们谨向Jason Lee、Christine Hong和Cait Murphy对本文所作的贡献表示感谢。

Li-Kai Chen是麦肯锡全球董事,常驻吉隆坡分公司;
Mona Mourshed是麦肯锡全球资深董事,常驻华盛顿特区分公司;
Andrew Grant(高安德)是麦肯锡全球资深董事,常驻新加坡分公司。

1Diana Farrell 和 Andrew Grant, 《应对中国日益逼近的人才短缺》, 麦肯锡全球研究院,2005年10月(http://www.mckinsey.com/insights/mgi)。
2中国国家统计局。
3中国家庭金融调查(针对21~24岁)。
4Janamitra Devan 等著,《迎接中国十亿城市大军》Preparing for China’s Urban Billion, 麦肯锡全球研究院,2009年2月,第21页 (http://www.mckinsey.com/insights/mgi)。
5《劳动力成本的上升才刚刚开始》,《人民日报》,2010年7月13日。
6《中华人民共和国2012年国家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》, 2013年2月22日(http://www.stats.gov.cn/).
72012 人才短缺调查,万宝盛华集团, 2012 (www.manpowergroup.us).
8Mona Mourshed, Diana Farrell, Dominic Barton , 《从校园到职场:构建行之有效的体系》,麦肯锡政府事务咨询中心,2013 (www.mckinseyonsociety.com)。
9Asia and Pacific: Shifting Risks New Foundations for Growth, Regional Economic Outlook,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, April 2013 (www.imf.org).